怀旧感

罗望子

我喜欢一切旧的东西，旧书，旧报纸，旧杂志，旧台灯，旧椅子，旧沙发，旧的软盘。我不仅保存他们，还经常使用他们。有些软盘已经报废，但我还是习惯性地收好它们，集中在一起，摞放一本本旧书一样用心。

我写作的电脑，还是1994年买的386型号，尽管上面贴着486的标记，但它的确是个386。后来在北京，我买了一个笔记本，又是二手货，现在，它连发一封普通的电子邮件也成问题了。

前几天，我去看望我的高中老师，当年高考，我就寄宿他们家。他们已经双双退休。他们把白发染黑，把写的文章拿给我看，把别人送的好烟拿给我抽。我却执意要看一看我住宿过的小棚子。没想到，那棚屋还在。我们在里面坐了一会儿。当年那间小棚屋，我们寄宿四五个学生，现在只有两张床，其中一张，还是我们老师自己住的。他说另一张床，宿在这儿的，是一个特殊学生。

在我最近写作的一篇小说里，男女主人公都喜欢老电影，喜欢黑白电影，主人公的几个大木箱里分门别类地放着各个年代各个国家的老电影。他们一起看电影，关掉声音，一起摹仿影片里的对话，有时是一对情侣，有时是一个恶棍和一个良家妇女，有时是仇人相见，有时是弃夫与浪女。他们把悲剧变成喜剧，把正剧变成闹剧，把欢乐变成痛苦，把平庸变得高尚，把壮烈变成琐碎，让亲人离异，让仇人放下武器。他们生活在电影里，他们把电影变成他们的生活。

我试图找到原因。也许是我到了五十岁吧。五十知天命。五十岁是篮球的下半场。可是不太站得住脚。在今天，四十岁的男人普遍还处在人云亦云的青春前期。

有一次，我要参加一个聚会。我换了一身旧行头。因为我一直保存这些旧衣服，家里人已经多次抗议。我想我穿一穿，也能证明它们的价值。正好她从卫生间出来，看见我的样子，她“啊”了一声捂住嘴巴，好像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威风八面的稻草人，而是一只巨大的青菜虫子，映现在洁白的墙壁上。不管她怎么劝阻，我还是穿了出去。聚会上，没人理我。大家的目光都故意避开我，即便和我说话，都一律的讪讪地笑着，并伴有一脸的困惑甚至恐惧。

散场时，大家抱一抱拳握一握手道一声珍重，我却被酒店保安拦住了。我说这么多人，怎么就拦我。保安说，从一进门，他们就盯上了我，酒店的探头始终追着我。我说既然早就注意到我，为什么还让我进门，为什么到现在才抓我。他们说，这叫做欲擒故纵。不过现在轮到他们困惑了，他们认定我有偷窃的嫌疑，看遍录像，却没有找到我偷窃的镜头。他们都是十来年二十年的看门人了，什么风浪都经过，没想到会在我面前栽跟头。让他们认定我可疑的是因为我的这身旧行头，我感到可笑，人的衣服是那样直接地反映身份和地位。我又感到悲哀，仅仅是因为我穿了一套自己喜欢的不适宜场合的旧衣物，就要受到这样的侮辱。

但这不可能改变我，我还是喜欢旧的东西，旧的感情，旧的屋子，旧的衣物，跟我的记忆一起发生过的旧的事物，念旧也是一种珍惜，一种珍贵的得到，如同一片云锦，一块天鹅绒，怀旧的情绪将永远停泊在你的心灵深处。

本文来源：南京龙虎网-南京日报